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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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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所以如果不是她堅決不同意殺生, 在這座小島上,想要消失個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, 是嗎?戎玉怡將釵子擩入濃密的黑發中,挽了個稍顯潦草的低髻,站起身轉過來,身體輕輕挨著梳妝鏡,忽然有很多問題呼之欲出,卻又怕問到什麽不該問的,暴露出自己的秘密。

她和戎明傑,又有什麽區別呢?不都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嗎?她情況有比戎明傑好一點嗎?沒有, 只是她現在還沒被發現罷了, 一旦東窗事發,誰也逃不掉。

說曹操,曹操到。李兆興被拖下去不久,戎明傑被兩個西裝男押著進門。

甫一進屋,他一雙眼放光如探照燈,滿屋尋找著什麽, 終於在餐桌前找到戎玉怡。

戎明傑見她如見救命恩人,按捺住撲過來講十幾年養育之恩的沖動, 穩住心神。

上島後他便一直被關押在黑暗的房間裏無人理睬,叫天天不應, 叫地地不靈。

此刻再見到溫鎩羽, 就像見到黑面神, 失去的小尾指和無名指仿佛重生, 幻肢生疼, 仿佛被剁掉手指的日子是昨天,再多就不敢想。

戎明傑站在長條餐桌尾, 不尷不尬,又不敢靠近,渾身哆哆嗦嗦,分明快要進入夏天,他卻一身冷汗,說話不經大腦,“溫先生,這麽晚了,叫我來是……”

及時剎住車,呸呸,戎明傑真想給自己掌嘴,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,他賠笑道:“玉怡,你回溫家了怎麽不打電話跟家裏說一聲啊?你徹夜未歸,你媽媽很擔心你,一夜沒有睡著。”

墻邊的落地鐘,騎士舉劍指四點。戎玉怡支著筷子去戳碗裏的蟹黃湯包,薄皮裂開半碗蟹黃,要是有碗白米飯就好了,她心不在焉地想,又要去動那盤子龍蝦。戎明傑的話在她這裏就是左耳進右耳出,一個字都留不住。

遇事不決,打感情牌,王牌不定都沒感情牌好用。電影都未必有眼前這幕精彩。溫鎩羽端起那道法式龍蝦濃湯,讓一旁昏昏欲睡杵著的鐘凱瑜醒醒神,端去後廚換一盤幹凈的來。

淩晨四點,鐘凱瑜和海棠花未眠。他快一天一夜沒合眼,平靜對上老板萬惡面孔,心中一萬句‘delay no more’奔騰而過。

然而再怎麽想暴斃,劈炮這件事是從未想過。鐘凱瑜雙手如接聖旨,接過龍蝦湯泡飯,從後門逃離即將來臨的修羅場。

忽然被截胡,戎玉怡支著白瓷湯匙頓在空中,後者換了一盤別的放到她面前,輕聲道:“這個好吃。”

戎玉怡握著白瓷勺:“這是什麽?”

“這是什麽?”溫鎩羽望向一旁的康定。

康定出聲:“這一味是沙嗲牛肉。”

戎明傑幾乎是撲通一聲跪下,大驚失色。

動靜不小,嚇戎玉怡一個哆嗦,愕異看他,又看康定,是她聽錯了?

還是他們根本意有所指?

戎明傑臉上驚恐萬狀,他從餐桌的一端,跪行到另一端,奔著主位前去,卻又不敢靠太近,隔著三米遠,他原地磕頭,“溫生溫老板,我錯了,再也不敢了!不要殺我啊!求你了溫老板,你放過我這一回,你大人有大量,就饒了我這一次!”

戎玉怡看在眼裏,眼神覆雜,再對上溫鎩羽的若無其事,心裏更不痛快了,戎明傑最該道歉的人是她,而不是這人。

眼前這人卻宛若閻王爺,他一句話,一個動作就可以草草決定他們的生死大事。

康定嫌看熱鬧不夠事大,繼續添油加醋:“這是改良馬來美食,將牛肉適度火候炭烤後,蘸一層厚厚沙嗲醬小火收汁入味。”

然而誰又有閑心聽他介紹一道菜?

溫鎩羽歪頭竊笑一陣,才慢條斯理道:“別聽他瞎咧咧,那個字讀dia。”

原來是錯把沙嗲讀成殺爹。

康定倒吸一口氣,佯裝驚訝,立即sorry,sorry,“不好意思,誤會誤會,小弟沒文化,就當開個小玩笑。”

然而當事人哪裏笑得出來?戎明傑只覺得大刀懸在脖子上,隨時落下來。

後門一陣聲,戎玉怡心不在焉偏頭看去。原來是鐘凱瑜端龍蝦湯泡飯進屋,後頭跟一白帽子大廚。龍蝦湯白霧裊裊,往炒飯上一澆,頓時焦香四溢。

戎玉怡坐在餐椅上,經過一晚上情緒起伏,大起大落,她此刻心裏只剩得麻木可言。

溫鎩羽盛了小半碗湯飯放到她面前,饒是沒有胃口,戎玉怡還是乖乖地聽話吃飯。

“好吃嗎?”他問。

他是怎麽做到的?戎玉怡默默一頓。世界紛紛擾擾,他卻始終穩穩當當,安如泰山,這種不慌不忙,還真的是……迷人。

戎玉怡盯著他鎖骨的位置,不敢對他視線,點了點頭,故作鎮定,“好吃。”

她言行舉止都是謹慎,小心翼翼。任誰都能看得出來,戎玉怡此刻是有點怕他的。為什麽?明明方才在樓上還大放厥詞,不要他管。不要他管,想要誰管?誰還會管她?溫家嗎?真當溫家是什麽講情義的好人了?溫鎩羽點了一支煙,不再說話,堵自己的嘴,是怕自己說出什麽後悔的話來。

大廳裏,廚師不聲不響退了出去,鐘凱瑜站在主次位對角的後方,與康定幾人站在一塊兒。他是半年前從北美區實習轉正,被調過來的,領著特助的工資,上司說是讓他跟著溫鎩羽鍛煉鍛煉再回去,但他跟了溫鎩羽小半載,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命能回去了,為自己允悲,他可不想懷揣這麽多秘密……

康定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,有戎玉怡在,今晚不會有大事發生。

只有戎明傑跪在那裏惶悚不安,擔驚受恐。

戎玉怡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平安夜加持,唯恐留下來看到什麽恐怖事件,三兩口下咽熱騰騰的飯,拿起餐巾,擦擦嘴巴,就要起身離席,“我吃飽了,大家早點休息。”

她要走,戎明傑第一個不願意。

“不行!你不能走,乖女,我的乖女,你替爸爸求求情,好不好,啊?你跟溫生說點好話,救救我,你們這麽多年兄妹情誼,你說的話他一定聽……我是你的爸爸啊乖女,給你生命的人,沒有我就沒有你!爸爸這次是老糊塗了才會上李兆興那的當,你原諒爸爸,好不好?你叫溫老板一聲哥!叫啊!”

有墨超擋在身前,戎玉怡很放心,她垂眼漠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,臉上像是哭一樣的笑容,她即不想救戎明傑,也不想戎明傑死,就算真要戎明傑去死,那也得經由法官審判,而不是這屋殼之下的一言堂。

她的沈默不語讓戎明傑跼蹐不安,說著說著就急忙撲著上去,被離得近的墨超截下:“啊戎生,你冷靜一點。”

“都要死了,你叫老子冷靜?”戎明傑眼睛都充血,面目表情猙獰如同烹飪稀巴爛的血腸,“這麽多年,老子供你吃喝,養得你亭亭玉立,長得這麽標致好看,你有今天都是因為老子!”

或許是求生欲強烈,戎明傑竟突破了墨超的攔截,撲到戎玉怡面前,“如果不是老子把你生得那麽好命,你怎麽能在溫家享福?你要懂得知恩圖報啊女!不要做白眼狼……”

戎明傑的斷指簡直叫她頭皮發麻,戎玉怡臉色蒼白後退著,腳下險些打了個趔趄,被人從後撈住,扭頭一看,溫鎩羽。

慌忙之中,戎玉怡順勢跑到他身後躲起來,手臂蹭著椅子的面料,試圖把那陣令人發指的觸感給蓋下去。

現場忽而一片混亂,墨超一腳踹過去,戎明傑被踹飛,地板光滑,戎明傑箭一樣飛出去,滑到椅子腳下,保齡球似的撞歪一張椅子,守在最近的幾個保鏢齊齊上前把他摁在地上。

刀子劃拉在瓷器上,“吱嘎——”尖銳地一聲,鐘凱瑜一行人牙酸地捂著耳朵,齊齊看向老板。

溫鎩羽反手把刀子插在桌面,刀子刺穿布帛,直直插入桌面,沈悶地一聲響,卻足夠攝人心魄,說:“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,隨意處置他人命運是犯罪行為,所以不能殺人,卻可以生育,這合理嗎?”

戎玉怡從背後探出頭來看他,得溫鎩羽轉移視線,戎玉怡沒有多想,逃也似的飛奔上樓。

“砰”的一聲,關上門。她背靠門板慢慢滑下來,蹲坐在地上,小聲喘息著,感覺手心頭皮都在冒汗。

回到自認為安全的環境,心跳漸漸平覆下來,鬼使神差的,戎玉怡又很好奇樓下會發生什麽。

她悄悄打開房門,到走廊上。

今夜實在是太漫長,樓下依然熱鬧,這回求饒的人,換成她的父親,不過說來說去都是那一套說辭。

戎玉怡蹲下來,扒著墻角,往下看。

戎明傑躺在不久前李兆興躺過的位置,短短幾分鐘,人已經挨過一輪,動手的人是墨超,溫鎩羽手一擡,墨超停下手頭動作,站到一旁,等著發號施令。

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場景,一模一樣的畫面,戎明傑捂著肚子,躺在地上無力痛吟著求饒。

“而今求饒,早做什麽去了?”溫鎩羽似詫異困惑道,解著表帶,又聲線平平,“搞到自己一身蟻。”

墨超是武行出來的,即知道怎麽拍電影,也知道怎麽下手最痛。

戎明傑痛得齜牙咧嘴,不忘為自己申冤。

“我是無辜的,溫先生,無論怎麽說玉怡都是我的女兒啊!”他痛哭流涕著鳴冤叫屈,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,“我怎麽可能這麽做?我再爛賭,再人渣,也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兒啊!天底下怎麽會有父親害自己的子女?”

是啊。戎玉怡在心裏覆讀這句話,天底下怎麽會有父親害自己的子女?

可偏偏眼下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。

“是李兆興騙了你!他騙了你啊溫生,那個天殺的狗東西!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打玉怡主意,我沒辦法啊!我欠李兆興的錢再還不上,他就要夥同老八斷了我其他手指,這只是緩兵之計,是李兆興個狗雜種,以為溫家不護她了,起了淫心,想父債女還,個狗雜碎……”

溫鎩羽極輕地笑了一下,口吻和善地輕聲道:“你意思,是黑狗得食,白狗擋災?我冤枉你了?”

戎明傑叫苦不疊,“出今晚這樣的事,我也不想的,李兆興打個電話就能搖來一百多號人,我怎麽敵的過……”

真是無藥可醫。戎玉怡咬著煙,岔著打火機。

大約溫鎩羽也是這麽想的,他緩緩搖頭,嘴角卻仍銜笑,藏著些許譏嘲。整只腕表從他修長白皙的手松脫出來,下一秒卻又將它套回到右手手背,表帶卡著指骨,多餘的部分折疊握在手心。機械表盤在手背指骨上,他松閑轉了轉手腕。

這個動作一把將她從悲涼勾回到這個心蕩神搖的夜晚,戎玉怡藏在陰影中,她低頭吸了一口煙,心情就像這根煙,有一點迷茫,一點不祥的預感。溫鎩羽下一刻的動作則印證了她的預感。

他單膝跪在戎明傑身上,修身西服隨他骨架身軀的張力,肌肉的起伏崩出無法被忽略的侵略感,似蓄勢待發,隨著胳膊肘擡起而更加握緊的拳頭,擦著戎明傑的臉頰嘴巴狠狠地落下。

幾乎是條件反射,戎玉怡閉上眼睛,打著繃帶石膏的手蓋在眼上。表盤撞在骨肉上的奇怪聲音,宛若昨晚洪力敏在廚房打肉泥。

再睜開眼。

一汪血水從戎明傑的嘴巴湧出,猶如溫泉迸出,向嘴角兩邊噴溢。

猶如小醜的笑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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